未王策三十九—— 往日不再

2023-08-15 15:49:52 来源: 哔哩哔哩

三十九 往日不再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元平三十六年五月的东南风催动着东海的云气掠过临州这片古老安详的土地时,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郁郁葱葱的大地在躁动。巍峨的泰山为之惊动,使之不再巍峨而变得惊疑。山丘林地中的潭渊、泉眼不再斑驳,而是变得跳动不安。河流间的绿洲因为惊疑而移动。先贤圣哲的陵冢升腾颤动。即使人间仙境般的世外海岛,也褪去缭绕的烟云重新变得审慎。

褐色、棕色、乳色、绿色五彩斑斓连绵数村的盐场,数里之内不见一人。因为他们都在紧张地争论和商议。是否应该为保卫自己重金从吴启(承高)那里购买的盐场不再被旧贵族或者其他任何人和理由收走而放下锹锄拿起武器。没有参加这场战斗的人们则在忙于另一场战斗。一场围绕着繁盛的经学与新兴崛起的玄学[1],甚至上升至人类立世之本初信仰的争论。上至各界名士,甚至思想大家的后人,下至田间白衣都在争辩。伴随着争论的越加激烈,人们的生活和精神状态都陷入了混乱。就在各个卿族在自己的农庄里郑重地立誓联合举兵的同一天,凰仪公主再一次拒绝了吴启请求她离开灌鄩的建议。她想借助皇室仅存的影响力来帮助吴启,帮助赵策维持这里的和平。讽刺的是,这些旧贵族反对赵策经常使用的主张就是“忠于孙虞,恢复正统。”这让从前至今受到欺压和不公的民众感到极度厌恶。他们甚至在公主面前嘲讽公主:“回钜京去安抚大虞子民吧,我们这里不需要。我们受难的时候也没见哪个皇室来帮我们。”这让孙云叶的内心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她怎么也没想到皇权的威严在这些人面前如此廉价。自己没有受到别人的认可,她对自己的价值和对世界的认知产生了动摇。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噩耗:高豹(伯义)的弟弟高尚(仲仁)率兵已经抵达灌鄩城外……。

赵策也在同一时间收到了钟严的战报:德阳守军将领为丁预(扬才),敌人士气旺盛,我方久攻不下。张俨、曹炎两位将军临阵畏惧。

钟严如此报告是因为在他赶到德阳后,三人对于作战方案产生了分歧。钟严将军想让张俨放弃进攻原山改走淄水山谷路线。张俨将军此时正望着山上的守军制订作战计划。他觉得钟将军的这个计划太过冒险。便拒绝接受,还告诫钟严敌人守备森严,并且以逸待劳,己方缺乏攻城器材。所以应该先制作攻城器械再发起进攻。曹炎非常支持这个观点。但钟严将军觉得时间宝贵,必须马上攻下德阳。所以当钟严发起进攻时,曹炎按兵不动。德阳城上数十个长梯上,钟严的士兵都在奋力攀登。守军将士望着左右都是攻城梯和向上爬的敌军士兵而感到恐惧。战至最激烈、紧急的时刻,曹炎军还在原地观望。望着己方在敌军城上跳动的军旗逐渐不再晃动,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直至全部销声匿迹。钟严既心疼他的将士们,为他们而焦急。又为曹炎的按兵不动感到气愤。他认为这都是张俨、曹炎两人的畏惧导致了自己久攻不下,伤亡上升。于是愤怒地在赵策那里告了他们一状。

赵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先来到德阳前线观察战况。此时的德阳再一次被加强了防御。敌人在德阳城的城墙上用木材搭建了木架和塔楼,每层木架前有木板保护。敌军站在这些木板后射击。这一下就使得守军火力提升了数倍。如果木架和塔楼毁坏,也可以用预制好的备用模块迅速更换重新使用。

赵策还惊奇地发现,守军士兵中竟然还有女材官[2]。她们身穿轻甲,仅使用弩射击。她们箭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帮助她们如此快速成长的,正是毕圭(元士)设计的新式脚踏弩——三十五式六石弩。敌人先于赵策的部队发掘出这种装备高效的使用方法。他们在城墙上垫高了一截,这样就极大简化了脚踏弩的装填。原本需要三组射手轮流交替才能保持持续射击的火力,现在只需要两组人即可完成。另外塔楼上装备的床弩[3]在使用了赵策武库中的新式烧结土弹药的情况下射程和威力都得到了增强,即使击中地面,弹丸碎片也会四处飞溅,造成巨大伤害和恐慌。当这种弹丸每次发射后地面上都会激起一条条长长的灰尘,处于这条线上的士兵非死即伤,甚至被直接击飞几步远。进攻部队一边嚎叫一边抱头鼠窜。赵策的士兵开始不听指挥弃军而逃。

随着己方砲手们最后也丢弃了投石机四散奔逃。进攻宣告失败。敌人烧毁了他们的投石砲、轒輼[4]。

“主公!请准许火攻吧!”钟严将军代表诸位将领请示批准。

“德阳防御是我们一手扩建的,你们也十分清楚用火攻的难度,况且现在是春季,这里湿润多雨,很容易失败。”赵策从军事角度否定了这个提议,实际上他是在担心城中的居民,哪怕目前看来他们似乎更支持叛军,“但是!我们也得准备一些最后手段。曹将军,你带人去收集材料吧……”

几天之后,赵策收到了舞亭守将蹇鸾(玄羽)发来的报告“鲁岱(曼枢)将军壮烈殉国。全军尚存兵力仅千余人……鲁将军以及北路军全体将士展现出不可思议的坚强意志,实在是让人由衷敬佩……”赵策在看过之后痛心不已。匈奴人也归还了鲁岱将军的遗体,胡人把鲁岱将军及十余位将领的遗体用兽皮做成的旗帜包裹上归还回来,上面还用汉语写着:“鲁莽和无畏的区别是后者赢得了敌人的尊重”[5]。赵策为阵亡将士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仪式并将他们安葬。

与此同时,作为胜利者,伊邪泉车正在举办酒宴庆祝这场胜利。

“恭喜大单于,您再一次战胜了汉人军队。有了您的翰娄瓦萨铁甲骑兵,我们就能冲破汉人阵地。”欢庆的宴会上载歌载舞,各个首领都在祝贺他们的大单于。唯独几位汉人重臣看上去不那么开心。伊邪泉车就把酒肉往他们怀里一塞。自己先喝下美酒作为示范,“教”他们开怀畅饮。

然而,就如同历史上那些胸怀远大志向的人一样,伊邪泉车的梦想越宏伟,就越困难重重。

就匈奴内部来说,他们的内部再一次出现了趁汉人西部战乱向西夺取河套平原、河西走廊的声音。伊邪泉车并没有理会这样的杂音。眼下,他需要对一系列外部问题进行决策:他的盟友,鲜卑推举大人,“金雕”轲荔槐正在鲜卑诸部落中迅速崛起。等轲荔槐到羽翼丰满时,以目前自己所掌握的南匈奴力量来看,伊邪泉车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称霸北方。同时轲荔槐目前对河北并不熟悉,对中原更没有兴趣,他正一心想着如何除掉位于他们身后的赵秀(子未)——扶余——高句丽联盟。这正是一个让伊邪泉车占据河北富庶地区,进而侵吞仓州的好时机。针对眼下的情况,伊邪泉车正暗中扶植另一位游牧族伙伴——东胡王满图,帮助他暗中扩大实力。如果轲荔槐东征失败,就让满图的军队在他的身后发动突袭。然后自己再趁乱召回鲜卑部落中的原匈奴族[6],再给满图与轲荔槐当中的幸存者最后一击。他同时也采纳了左大且渠[7]李尧(岐徳)的建议派使者到尚桑和谈,让车骑将军与骁骑将军建立的河北大营撤回黄河以南。借此麻痹和分化汉人。

就在伊邪泉车举杯庆祝时,赵策也收到了岑中守军的报告。南方的叛将钟离无疾(子健)率军队成功渡过长江,兵锋直逼岑中。

钟离无疾在与孔邕(玄举)分享了会州、淮州天道教乱军后,两人约定,孔邕坐守会、淮两地,向南发展。钟离无疾则北上进入中原。他率领两万人北上,直取岑中。

两天之后,赵策担心的另一件事也发生了,河东的门阀集团起兵反叛。

这让赵策大为震惊:“五军攻城不能破。士气涣散。前后方同时告急。北方的胡人蠢蠢欲动,诸位将军有什么看法?”赵策询问他的将领和智囊们。虽然赵策语气镇定,但亲近的属下们都能感觉到他罕见的表现出紧张、不自信。看来北路军的失败对赵策的打击很大,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一个人如果在做一件事时总是拘泥于自己之前的事为何总是失败,那么他眼前的事多半也不会成功。如果不改掉这个习惯恐怕还会继续失败。往事如风,如烟如梦。全看人们如何看待。

赵策将分兵北上的计划定义为失败,因而对目前的局面犹豫不决。如同所有谨慎保守的人那样,他打算撤退回岑中,再寻找机会从海上向临州进军。

将军钟严(伯土)赶紧劝阻:“请问主公,岑中尚有多少兵力?”

“步骑共五千余。”

“岑中守备如何?”

“岑中守备工事完工后可帮助两千守军抵挡五万人大军进攻半年。”

“那钟离子健的军队大约仅三万人您又为何急于驰援岑中呢?依我看来,敌军就如趋火盗贼,仅仅是想试探各地防御,顺便劫掠。《孙子》说战争五要素“道”、“天”、“地”、“将”、“法”。请问主公,敌军以天道教为名祸害苍生会得到天下支持吗?”

“不会。”

“反过来,只要主公发布一篇檄文,估计一个月内岑中和璞州各路义军就会前来支援我们。敌军远道而来补给线漫长且有江河阻挡,我军占尽地利优势修建关隘工事。请问谁得地利?”

“我方。”

“主公觉得钟离无疾的军队短时间内会掌握新式战法或装备吗?”

“目前来看不会。岑中防御设计时我们就充分考虑了所有可能。”

“所以说,守军只要按照计划防御无论是谁指挥,都能够做到我们能够想到的一切。守将耿朔(本阳)也是一个不服输的人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目前来看,敌人只掌兵力众多这一个优势。虽然人数众多,但也说明他们不能持续。只要岑中坚守不战,等他们粮食耗尽自然便会撤退。而我军一旦失去临州。将会失去北伐胡人的基地。况且我军退出临州、桑州。中原就失去了机动兵力的策应,那就如同牛入狼群,天下苍生都将朝夕不保。”

赵策把钟严的话一字不漏重新思考了一遍,觉得他的话逻辑清晰、分析准确。便暂时打消了撤军的想法。他让张桓(文明)带着这次会议的第一个没有争议的决议找到“铁匠”白门(中护)忧心忡忡地告诉他:“主公让你一个月内造五辆至少三丈高能破敌人塔楼的井阑。”

白门非常惊讶:“我是铁匠又不是木匠。”

张桓:“现在是了,主公命令即刻升任您为军司马[8]。”

白门:“@#”……白门把他的震惊和他对眼下麻烦的局势的想法浓缩成两个字简练地一下子全都表达出来。

赵策仍然不放心,便以割让两个县为条件邀请武牙将军田云(子常)发兵前往岑中救援。田云(子常)的父亲田授(拒纬)替他的儿子接受了这个提议。但这引起了穆陵实际控制者孔真(季约)的强烈不满。因为他反对将旧主史昂掌控的任何地区割让给别人。因此他辞去官职,回乡隐退。

战争阴云下,人们在精神和行动上都在激烈交锋。有些人在争论对与错,有些人在计算得失。而有一些家境既不那么殷实,又胸无主见的人则在迷茫和担忧。渐渐地,他们才逐渐意识到,这就是战乱。自己正身处战争中。

年轻的小伙子刚加入了义勇军,因为害怕而有些紧张和呆滞。他们满脸忧愁地看着远方。老兵什长将所有注意事项最后重复一遍。便开始为新兵分发蓝色的头巾和袖标。穿戴完成后,老兵郑重低沉地宣誓:“尽为乡族!”

“尽为乡族!”小伙子和其他人一起郑重宣誓,然后便又带着忧虑与其他义军一样赶往灌鄩城。

而早在这些愤怒的民众组织在一起拿起武器之前,乡间城里的侠客们已经先他们一步刺杀了多位参与合谋举兵作乱的多位大族首领、商贾甚至军队将领。

临州大地上的许多地方,刺杀和小规模的武装冲突层出不穷。而作为风暴中心的灌鄩,此时氛围微妙得诡异。

叛军首领朱祥(元异)在高豹被袭身亡后由于不愿归降赵策,便带领亲族和麾下义军投奔陈王孙孝。陈王以上宾的礼仪招待朱祥,并拜为裨将军[9]。王府事件后赵策掌控桑州,朱祥便打算再次转身投奔田授田云父子,但遭到拒绝。朱祥走投无路,打算解散军队归隐避乱。正好在这个时候姜和在物色对抗赵策的人选,于是他受到了姜氏的暗中庇护。姜氏原本派他和他的党羽潜入回临州散播谣言诽谤赵策。但是在韩津的怂恿下,他选择了以复兴高氏的名义起兵反叛。

战乱之下谁也逃脱不了苦难,无论是平凡如庶民村妇或者高贵如皇亲国戚,即使是凰仪公主也如同其他人一样无法逃避。从高豹突然入城的惊恐,再到身陷围城的压力。她甚至亲眼目睹了为自己买菜的侍女被街上流氓抢劫殴打受伤的情景。凰仪公主的心理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冲击,她快要坚持不住。但她是多么想尽快结束这一切,让所有人和自己的生活重回安宁,世间不再有伤害和痛苦。在她心中,如果世上有这样的人,那一定是赵策。她也比以往更加期待赵策的出现,更期盼,也更加坚信。如果重新和他在一起,她将把心底所有的话都告诉他,从此不再分开。是他使她明智,是他带来了更多精彩,又是他带来了安全感。教会她坚强。她相信,也更坚信赵策的到来。为她驱散迷茫,不论是光明与黑暗,都将与他陪伴。她也更相信,更坚信他会如同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建立一个新世界,为她创造一个幸福的家园。

然而,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她的国家即将崩塌,她本人即将沦为他人的(政治)工具,成为笼中之鸟。她将目睹更多身边人经历痛苦。就像她的父亲母亲一样,哪怕是天之骄子也无力阻止苦难。

在最后一次期盼之后,为了不再让苦难发生,她默默接受,继承了她父皇的遗志。正式地与过去永别。为此,她痛哭了一整夜……。大哭一场后,她抬起头来。

当侍女曹妙银小姐伴着清晨的阳光进入公主的闺房时,发现她已满面泪痕。同时神情坚定。

“母后说你是受封的君爵[10],一定能够在我们遭受困难时帮助我们……。”公主的眼睛因为过度伤心和哭泣而红润,但却很镇定。

她的话让曹妙银顿时意识到,她的皇权意识终究还是觉醒了。往日不再,他们之间亲近的关系恐怕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从前那个纯真的少女孙云叶就此不复存在……。

[1] 经学起源于春秋时期,原指对各派别经典学习、融汇、整理出来的思想学问,重点是儒学。东汉时期经学的学习范围逐渐扩大。特别是汉末时期,人们不限于发掘古书、私人藏书,甚至对新刊发的书籍也做深入探讨。玄学是道家哲学思想的一种衍生。在此之前古人对道家思想也一直在学习、运用。直到经学大发展,人们在历史上第一次尝试将这两个思想流派整合到一起。

[2] 材官,汉朝时期的地方民兵专业弓弩手兵种。

[3] 床弩,起源于春秋时期,由一到三张弓臂复合而成。有些床弩使用滑轮组和绞盘方便张开。这种弩威力巨大,大型床弩最远的射程达到1500米,有效杀伤距离超过500米。

[4] 轒輼,是一种四周都有装甲的人力或畜力驱动运输车,可以在攻城战、阵线突破战这样危险的环境下运送人员与器具。甚至可以作为装甲战车使用。有一种说法这种器具来自匈奴。

[5] 史书记载,匈奴人以及大部分的北方游牧民族在汉代并没有文字。但并不代表他们不会使用汉字。

[6] 史料记载,在匈奴被东汉击败以后,相当数量的匈奴人归降鲜卑,成为了鲜卑部落。

[7]大且渠,匈奴王庭中的重要贵族官员辅弼大臣。左大且渠主管政务,偏重于政令的执行与生产管理。右且渠主掌战事。偏重于军事管理与战役指挥。

[8] 军司马,汉代军职。普通每部(营)设军司马一人,主要负责管理军事装备和训练等军事事务。“部”也可能不设校尉,仅设军司马一人。各个等级的将军都设有相应的军司马。

[9] 裨将军,一般由校尉晋升而来,相应地在校尉之上,是最初级的将军。

[10] 君,是汉代授予女性的爵位,地位近似于侯,一般不授予平民君的爵位而只将这种爵位授予重臣或者帝王世家的后代,或者是侯爵的家族无继承男嗣而改由女嗣继承而来。需要指出的是,如凰仪公主所说,曹妙银并不是继承而是受封的君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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